发现大人是真心爱护他们这些个府兵,为人毫无架子,经常悄无声息地戴上顶军帽,就混到他们中间吹牛。
他几次前往大人在衙中的书房送冰,好奇地东瞧西瞧,也没能瞧出什么奇巧华美之处。
在他房间的多宝格上,并没陈列着什么东汉南汉的瓷器宝瓶,反倒堆满了书本与案卷。
送冰来时,大人正趴在书卷堆里打盹。
华容给他打着扇,示意他们放下冰就走。
无奈大人耳力奇灵,听到脚步声,就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,冲他们一笑:“别走别走。过来,这儿还有小半个西瓜,你们快来分了,别告诉其他人啊。”
……于是,鲁明怀疑大人根本没认出自己就是那个闹事的小兵。
随着在府中的时日渐长,鲁明见事越来越明白。
大人确实喜欢好吃好喝,但吃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小零嘴儿。
和他们混在一起的时候,他从不穿华服美衣,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一个式样朴素的棋子吊坠。
大人甚至还试穿过他们的两当甲,亲身试验铠甲质地是否结实,能否切实地保护躯体。
一日两日,人确实能装个样子出来。
可日久见人心。
见大人确实无甚家资,鲁明心中愧悔愈甚。
在某一日,他的愧悔达到了巅峰。
那天,有爱逢迎的士兵拉着大人的亲信何青松和杨徵聊天打屁。
言谈中,何青松嘴巴一张,就把大人当初送给丰隆知府的礼物是卫逸仙转赠一事和盘托出。
对这种能彰显他家大人美好品德的事情,何青松夸耀得理直气壮,毫不心虚。
鲁明在旁听着,悔得肠子都青了。
得知真相后,鲁明在大人身旁团团转了许久,想要致歉,然而他又担心,一提醒大人,他会想起了自己当时做下的糊涂事。
万一大人厌弃了他,从此看不上他了,或是把他打发回去,他可真的要活活愧死悔死了。
鲁明心中如同油煎,索性化不安为动力,加倍刻苦,白日勤加练兵,晚上认真描画大字,好将功折罪。
一日夜晚,说书先生来为他们讲三国,讲到曹丕篡汉,大汉四百年基业走到了尽头。
士兵们或听得如痴如醉,或听得满心愤恨,长吁短叹。
鲁明听来听去,听出了些端倪来,和马扎右侧的人咬耳朵:“大汉没有南汉吗?”
忽的,一个耳语声自他身体左侧悠悠飘来:“没有哇。史上西汉东汉前后相继,南汉是在五代十国。”
鲁明猛然一惊,扭过头去,看到了乐无涯。
他今日仍然是忒不庄重的知府大人,将长发用一条彩绳蓬蓬松松地编在脑后。
他抱臂在胸前,以手掩口,神色如常,压低声音对鲁明道:“东汉琅邪国的相印值钱,可南汉的相印就差得远了。”
鲁明呆在原地,一时间又是惶惑,又是心酸,愣愣道:“大人,您,您还记得我啊……”
“什么话?”乐无涯瞥他一眼,“你看你大人像是那未老先衰的人吗?”
一切尽在不言中了。
鲁明膝盖一软,就要跪下认错。
但乐无涯反应更快,跷起的脚尖一挑,便压住了他的膝盖。
他斜着眼睛瞄了一眼鲁明,道:“身上有三道战伤还能活着的小子,我见得不多。你的膝盖金贵着呢,别拿来下跪,也别回头看,玩儿了命的往前跑就是。”
自此,鲁明彻底心折拜服,再无异心。
……
华容来演武场找乐无涯时,他正嗑着瓜子,看元子晋和府兵们车轮鏖战,比赛掰手腕。
元子晋天生神力,和他这一副多情公子的样貌实不匹配。
他的对手们见他一脸的草包相,难免轻敌,直到连番败下阵来,才正视了此人的能力。
元子晋则是得意洋洋,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。
他从前是上京深宅大院里的公子哥儿,丫鬟捧着,小厮陪着,他一个不小心,就能把他们磕了伤了。
他怕害了亲近的人,只好时时收着气力。
元子晋的兄长元子游格外争气,文武双全,子承父业,毫无争议。
有这么个好哥哥珠玉在前,没人期待元子晋有何作为,他自己更是自幼就没有和兄长相争的心气儿。
说习武吧,他受家人宠溺,生出了一身懒骨头,三天打鱼两天晒网;习文吧,他读书从来是读不明白的。
他就这么一日日荒废疲怠了下来。
如今他算是鱼入海、龙入渊,生平第一次因着气力超群被人称赞、受人忌惮,元子晋只觉胸臆之中一股热力蒸腾着,生平简直再没有这么畅快适意的事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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